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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商大院(系列散文)
来源:晋商大会李晓丽 浏览次数: 发布时间: 2014-08-25 00:00:00

  一、【平遥印象】

  对平遥的印象,始于幼时的“平遥火柴”。

  平遥火柴,而今虽然成了时代的弃儿,但却为平遥这座古城做足了广告,纵然岁月变迁,却难以泯灭我心中的平遥烙印。说实话,从内心是感激平遥的,就因为那一根根火柴棒,瞬间的明灭,温暖了童年的寒冷,照亮了一个农村孩子对外面世界的无限好奇。

  平遥平遥,真的遥远吗?一种悠念徘徊于心,总是会左右人的情绪,不管你有意无意,愿不愿意。待到上学时才发现,平遥离我真近,在地图上和运城的距离只有拇指宽。好像转个身就到,抬抬头,眼角就能瞥见矗立在晋中大地上的平遥古城。

  一座古城,其实就是一本古书,把曾经的风雨烟云不动声色地嵌入字里行间,在临风开卷的时候,让身处其间的人们浑然置身在历史的瞬间,从时间的褶皱里品读沧桑和必然。平遥古城有着凝重的封面,尽管在未谋面之前,我就耳闻了这座古城的许多章节:城墙、县衙、老街、票号、庙宇……

  对一个地方的向往,俨然如爱恋某个人似的,爱上了,就放不下。平遥亦如此。怀着这样的心绪,我走进了平遥……平遥亦从遥远的历史中走来,我也从现实中走进平遥的历史。

  传说中的“乌龟八卦城”,在晨光中静默不语。整座古城为龟形,有“山水朝阳,龟前戏水,城之攸建,依此为胜”之说。岁月荏苒,它斑驳了青砖砌裹的城墙,剥蚀了朱红雕琢的城门,干枯了南门外的水井,佝偻了北面弯曲的“龟尾”,似乎一直在等待着我这样一个来自晋南的游者。一轮红日在城墙上方缓缓升起,它映红了古城,映红了城墙下矗立千年的铁人将士,映红了我们欢愉的面庞。

  远远就看到古老的城墙,风雨不动安如山:宁静、平和、沉穆、浑朴,气度俨然古之君子。轻轻抚摸平遥几千年文化修练成的肌肤,我仿佛摸到了明时的风痕,清时的雨渍。敲一敲那城墙,听一听那回音,我感悟到了晋商强劲的脉搏,远方似乎传来了大漠孤烟里的驼铃声声……

  行走在厚重的城墙上,我感觉脚下的青砖承担了太多太多,防御敌人的垛口如今站满了慕名造访的红男绿女,带来了喧嚣与噪杂。也许平遥已经习惯于面对摄影师的闪光灯和游客的评头论足。但我却害怕突然的来访会打扰古城的梦境?可能是的,我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走在坚硬的青石板上,生怕惊扰它的块砖片瓦。在我的脚下,这高耸,伟岸,墩厚,坚实,黑褐色中带着沧桑的城墙:2700多年呀,从西周宣王的壮志,到明洪武的德政,从明清的休养生息,到“文革”的风雨,这城墙没有倒下,没有坍塌,没有撕裂;然后一段一段,一截一截地累 积,才有了这座叫平遥的古城。

  行人是渺小的,千年络绎不绝,匆匆脚步,可阅览风尘无数,却动摇不了这坚厚城墙的一坯厚土。我隐约看到3000垛口72座观敌楼,那里曾经流传着孔子3000弟子72贤人的佳话;我仿佛听到风里夹带着号角阵阵,千年前的鏖战在眼前复苏。多少次的兵临城下,多少回的战鼓隆隆,多少朝代在这里升起又落下,而不变的是这城墙背后的意志——固若金汤。平遥人引以为豪,津津乐道。

  步入平遥,似乎就在刻意追求与古人执手相牵的味道。满目的青砖灰瓦,精巧的飞檐雕壁,高耸的城墙市楼,鲜亮的灯笼金匾,那些古城中的居民,既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超脱,也不乏“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的精明,平静地过着淡然的日子,热情地做着小本生意,偶尔也有悠闲地踱着方步遛在狗后边的……抬头看天,是与青砖灰瓦相辉映的碧蓝色的天空,纯净如孩子的眼睛,间或几丝浮云游过,带走了所有的烦恼和浮躁……

  这一切宛若徐徐展开的清明上河图,原生态的风土人情尽收眼底。它的气质从每一座瓮城溢出,从每一条街道流出,从每一扇旧窗淌出,从每一道雕纹渗出,从每一位平遥贤士的才情里吟出……平遥的每一条蜿蜒的街道,都渗透着沉稳;每一块斑驳的青砖,都浸渗着古朴。让置身其中的生灵,撕开灵魂隔着平遥与历史相望。不敢放纵自己的思绪,生怕一不留神,就堕入苍茫的历史长河,忘却了站在时间这头的故乡与亲人。

  然而,我最欣赏的街市门面口的一幅幅楹联,那一字一句,文工音圆;一言一语,词贴意深。它们遍布在古城的每一个角落,虔诚地站立在大门的两侧,娓娓地述说着古城的故事,款款地迎接着往来的嘉宾。它们是古城流盼生辉的眼睛,永不褪色的灵韵。走在这幽深的街巷,我想如若穿上明时的马褂,清时的长衫,手执纸扇,佳人相伴,吟诗赋联,满口之乎者也,也许才与这古色古香的景致相匹配了。

  俗话说:“进了平遥城,银子元宝绊倒人。”平遥的气魄缘于晋商,富可敌国的故事里流淌着现代金融的种子。走进日升昌——中国第一票号,日升昌门脸不大,黑色的院门严肃而朴实,近看却已经斑斑驳驳。虽然牌匾上的字己略显黯淡,但“日升昌”的金招牌却不因时间的流逝而蒙尘。庭院深深深几许,外朴内秀,面简里厚。正房厅柱悬一幅木制长联:日丽中天万宝精华同耀彩,升临福地八方辐辏独居奇。还有那一块闻名商界的牌匾——汇通天下。汇通天下!这就是当年晋商的声音。

  街市纵横,票号林立,商贾云集。时光仿佛瞬间倒流。日升昌的大门,开启又关上,关上又开启,迎迓了多少个日升日落,目送了多少的人来人往?那个车水马龙的平遥城:车马声,叫卖声,掌柜及学徒播动的算盘声,交织在一起。“票号一小步,经济一大步”,汇通天下的梦想在此酝酿,气贯长虹。在不大的院子里慢慢行走,眼睛在当年的票据、账房上游移,耳朵聆听着票号的兴衰荣辱。想当年雷履泰,这位气魄十足的商界巨贾、日升昌的创始人,该是怎样地意气风发,置身此间,一块砖,一片瓦,一扇门,一堵墙,都牢牢地拽着我的视线,扯动着我的思绪,我仿佛看到了这位票号的鼻祖正在谈笑风生、运筹帷幄,我仿佛看到那些身着长袍马褂的商人进进出出……

  难怪,余秋雨在《抱愧山西》中如此赞叹:“北京、上海、广州、武汉等城市那些比较象样的金融机构,最高的总部大抵都在平遥、太谷几条寻常的街道间,这些大城市不过是腰缠万贯的山西商人小试身手的码头而已。”

  “百载烟云归咫尺,一署风雨话沧桑。”平遥县衙,当站在它门前审视时,厚重朱漆的大门,高逾一尺的门槛,呲牙裂嘴的石狮,青白方正的照壁,森严和威武,让人不寒而栗。过门进衙的时候,不要把脚踩在高高的门槛上,一定要跨过去,这是规矩。只是现在,你用一张门票便可以随便出入那扇大门,那时的百姓有谁愿意在此逗留?高堂的威严,刑具的恐怖,牢狱的黑暗,存在于心中已经足够,何必加身?坐北朝南,莫不是应了那句老话:“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

  对于衙门的印象,不想多言。那些“公正清廉”等等牌匾,不过是在挂羊头卖狗肉而已,历史上真正为民传颂的清官能有多少呢?宦海沉浮、民生心愿、世道风雨都浓缩在这小小一方县衙内……

  行走在平遥县衙,最欣赏的倒是那一副副富含哲理韵味的楹联。

  【衙门联】

  莫寻仇,莫负气,莫听教唆,到此地费心费力费钱,就胜人终累己;

要酌理,要揆情,要度时世,做这官不勤不清不慎,易造孽难欺天。


  【仪门联】

  门外四时春和风甘雨;

  案内三尺法烈日严霜。


  【大堂联】

  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

  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


  【二堂联】

  与百姓有缘才来到此;

  期寸心无愧不负斯民。


  有趣的是,这联中“愧”字少了一点,“民”字多了一点,意即给民多一点爱,少一点愧,实是意味深长。


  【大仙楼院联】

  柴米油盐酱醋茶,除却神仙少不得;

  孝悌忠信礼义廉,无有铜钱可做来。


  【县丞房中堂联】

  事以利人皆德业;

  言能益世即文章。


  【献厅联】

  不求当道称能吏;

  愿共斯民做好人。


  【内宅联】

  治赋有常径,勿施小恩忘大体;

  驭官无制法,但存公道去私情。


  【花厅中堂联】

  鱼因贪饵遭钩系;

  鸟为衔虫被网羁。

  ……

  徜徉在端正威严的平遥古县署,环顾这长长短短的楹联,我突然发现吏治文化是活的,是有灵魂的。我现在就在和这个幽灵在对话。这个幽灵就是被皇权披在专制身上的儒家精神。它在向我诉说着它的理想、它的作为。如此地充满善意,语重心长,如此地直白,道理又讲得透彻,居然和其血腥狰狞的专制统治联系得那么紧密那么服帖。不知道平遥历任县太爷生活履职在这箴联遍布、警钟长鸣的衙门,能否践行“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的为官信条,只怕这些楹联都是县太爷为标榜自己而撰写的冠冕堂皇的溢美之词。说得好听,做得如何呢?民心可鉴……

  漫步在古朴的平遥县衙,走进千年瑰宝镇国寺,结识东方艺术之林双林寺,攀上中国又一座“比萨斜塔”麓台塔,拜访“集大成者”文庙,在金井市楼我流连许久。

  这座明清时期平遥古城的“摩天大楼”,有记载说:“金井市楼”是平遥“仰观烟云之变幻,俯临城市之繁华,悟天道之盈虚,察人事之推谢”的建筑智慧的创造、商业文化的体现,是汉民族生活历史的见证。你可否是中国商业的一座高峰?我站在你的脚下,仰望那置于屋脊正中的鎏金宝顶。我听到了喧嚣的市声。当年,客来商往,车水马龙,人们便在这里交换日用物品,互通有无。“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囤集交易之物,待市而出之。”然而却看不到那口井了,真想喝一口水,体味当年买卖人喝水的乐趣。真想看一下,当阳光照射到井里,那水是不是会泛出如金的色彩?金子,是商业的色彩,为什么如此巧合地出现在这里?看不到了,眼前只有一座古朴的楼以及遥远的市声。

  看官若有闲,且来平遥住。住在平遥,生活在平遥,实在是人生一大乐事。远离都市,去寻找山西晋商曾经繁华一时的小城。平遥的夜色,美的有些浪漫。居住在古色古香的客栈里,睡在北方常见的炕铺,欣赏着十二生肖的手剪窗花,从窗棂向外张望,但见灯笼点点,月朗星稀,屋檐上的雕刻在灯光中影影绰绰,远处悠然传来每逢整点敲响的钟声……在这样的意境里,若是有知已相对,抑或红袖添香,温一壶酒,沏两盏茶,时闻莺莺细语,间或棋枰落子,你也许会质问自己:这是幸福吗?那种感觉,让人不由得放松,再放松,慢慢地有了一个好梦。

  其实平遥是深藏不露的,她的外在美并非城楼所能替代,她的文化内涵也并非一朝一夕所能领悟通透。平遥就是平遥,不平常,不遥远。无任怎样,古韵悠悠,宠辱不惊!遇上你是我的缘,守望你是我的歌,平遥印象,印在心中!

  二、【皇城相府】

  历史睡着了,时间却醒着,人们的记忆醒着。皇城相府,这座“东方古堡”,游人如织。且不说大家游览的心态如何,至少大家知道这所宅子的主人——陈廷敬!能来看一看这位老先生,这就够了,足够了!人走茶凉,世态炎凉,我们还奢求什么呢?

  如果说文人是一场修行,那么陈廷敬,就是中国文人的典范和梦想。原名陈敬,字子端,号说岩,晚号午亭,谥号文贞,山西晋城人,博学明哲,文学典重,仕途奇特,翰海风流,科举正途出身,青年聪明早及第,中年勤政业绩多,晚年编纂大手笔。既是一个开明的宰相,又是一个儒雅的文学巨匠,堪称“房姚比雅韵,李杜并诗豪”。每当翻阅《康熙字典》时,陈廷敬的名字,总会进入眼帘;当我们在享受先贤留下的文字财富时,不应该忘记这部辞书的总修官!不应忘记!又怎会忘记呢?

  对于这位从山西走出的文人,我是敬重的,从骨子里、从内心是敬重的,也许是一种家乡情怀使然吧,抑或是一位无所作为的读书人,对另一位钟鸣鼎食的读书人的倾羡罢了。陈家书香门第,家学渊博,他自幼聪颖过人,3岁诵读诗词,6岁入私塾,13岁时以“童子第一”入潞安学,14岁赴太原会试中举人,20岁被称为“年少登第”的青年才俊。因同科进士中有两个陈敬,顺治皇帝给他赐名廷敬,朝野内外传为美谈。人生的际遇与改名有关吗?有意思的是,没有改名的那位没有了声息,只有曾经和这个大清相国重名的故事流传下来了。

  “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大清康熙一朝,如“春夜喜雨”般滋生了一批像明珠、索额图、徐乾学、高士奇、陈廷敬等这样惊世骇俗的风云人物。然而,宦海风高,沉浮难料,纵观这些名臣大吏,大都不能善终。明珠被削权罢相,索额图身死囹圄,徐乾学去官之后郁郁早逝,高士奇备享尊荣却被退回杭州原籍……

  “春归乔木浓阴茂,秋到黄花晚节香。”唯有陈廷敬是个例外。康熙在位61年,陈廷敬从政53年间,历经28次升迁,辅佐康熙长达半个多世纪,成为康熙朝的一代重臣。难得的是,在风云变幻的康熙政坛,满人防汉人如贼,同僚之间倾轧如狼,朝堂上伴君似虎,他如悬崖边的舞者,忠君怀国,温良恭俭,张弛得法,宦海跋涉,入阁拜相,生荣死贵,被康熙帝赞扬为:“卿是耆旧,可称完人!”

  清官多酷,陈廷敬是清官,却宅心仁厚;好官多庸,陈廷敬是好官,却精明强干;能官多专,陈廷敬是能官,却从善如流;德官多懦,陈廷敬是德官,却不乏铁腕。遥想当年,相府“德积一门九进士,恩荣三世六翰林”,何等豪气,何等尊荣?为官者,善终尚不易,何况达“五世恩荣”?

  世人好为尊者讳,老百姓评价历史人物,多流行朴素的民间思维,不是大忠大善,就是大奸大恶。我们的祖宗也许并没有那么好,祖宗的家国也并没有那么好。可面对现世红尘,人很容易沉溺于古往。中国古今的读书人,多患有这种历史依赖症。当然,不能完全说是读书人史识蒙昧,更多的缘故应是活生生的现实叫人无奈。知道历史未必那么美好,但仍要从古人那里寻求救赎。我也不自觉地就落了这个窠臼。我其实是自愿陷入这种古典审美范式的……

  皇城相府,大家都这么习惯称呼这里。相府自然不必言说,缘何称为皇城呢?大概是“皇帝居住过的城楼”命名的吧。历史上晋中虽从未出过帝王,而却要把这里称作皇城?也许是康熙帝对自己的恩师垂青有加,曾两次驻跸陈家。从此皇城相府名正言顺了。

  山西人自古恋旧恋乡,因此也有传说陈廷敬在京城做官时,老母亲提出要去看看皇城是什么样子。陈廷敬知道家乡离京城路途遥远,怕母亲年迈受不了旅途劳累,就应允母亲在家乡照着皇城的样子在陈宅原有的内城外面加盖一座家华府第,盖成后,他母亲和当地老百姓以为皇城就是这样,就把这座府第称为“皇城”。百善孝为先,皇城相府更有了深层次的蕴涵了。

  原本平淡无奇的矮山丘陵之中,平地腾蛟龙,陡然筑起这么一座气势雄伟的相府,令多少人艳羡,多少人喟叹!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放眼望去,无论是城墙还是楼宇亭台,外墙一律涂土黄色,给人以古朴沉稳,不张狂内敛的感受,这大概应是陈廷敬家族久盛不衰的血脉所系吧。在狭窄的回廊走道悄然慢行,静静地走,静静地寻觅,似乎呼吸也尽量放轻。或逶迤而上,或迂回而下,我仿佛听到历史的回声从石牌坊中,从空寂的大屋内,从苍茫的砖缝里,从长长的城墙上传来,这一切都呼唤着一个叫陈廷敬的名字。

  皇城相府的第一桶金,是陈家的祖先陈林,于此挖煤经商掘出的。三座豪华的院落落成了,第一盏标有“陈府”字样的大红灯笼,在高大的院落上挂起了,照得这个小山谷异常的明媚,格外的红火……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有了万贯家财,这座东方古堡里传来了朗朗读书声。止园书院。只见六七个泥雕彩绘的“书童”,或阅读或思考或正张嘴回答先生的提问,那惟妙惟肖的认真模样,不仅让闹哄哄的同行者噤声,真怕惊扰了他们的学习。祖德斯文在,家传正始音。那一手握戒尺,一手捧古书轻吟诗文的先生,也让我们仿佛穿越时空聆听到孔孟之声的传述,看到了陈家走出的那一位位进士翰林……“父翰林、子翰林、父子翰林;兄翰林、弟翰林、兄弟翰林”的盛况,岂是一个裙带关系能承载得起吗?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陈廷敬,一心只想做个忠臣,做个好官,低调做人,高标做事,虽然官至宰辅,但他的生活非常清贫,常常记诵唐代文学家陆龟蒙“忍饥诵书,率常半饱”的话,因此被人称为“半饱居士”。辅弼康熙帝,“平三藩”、“改钱法”、“整治吏治”,他屡屡忠言直谏,处处为民着想。康熙皇帝喜欢写字,常写“清、慎、勤”三个字赐给大臣,要求大臣按此去做。这三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而陈廷敬却做到了。在陈廷敬去世后,康熙评价他说“恪慎清勤,始终一节”,清、慎、勤三个字都有了。康熙为何说陈廷敬是全人?就是因为他对“清、慎、勤”这三个字做得完美无缺。他屡屡忠言直谏,他处处为民着想,但有时也委曲求全,有时也违心办事,有时也投鼠忌器,但他心中是多么的无奈啊。为此有人说他做官的原则是:“等、忍、狠、隐、稳。”对也罢,错亦罢,古今谁能说明白,千秋功罪任评说。海雨天风独往来,一心要江山图治垂青史,也难说身后骂名滚滚来。有道是人间万苦人最苦,终不悔九死落尘埃。谁不想国家昌盛民安乐,也难料恨水东逝归大海。有道是得民心者得天下,看江山由谁来主宰……

  也许只有家中的那座河山楼,最清楚主人的心思。“河山楼”,高百余尺,方形七层,熊踞虎视、巍然屹立。想当年,他回家省亲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站在河山楼顶层上的,他的音容笑貌宛然刻在巍峨的高楼上,目光追随飞鸟的翅膀在家宅上空缓缓掠过,把大清帝国的梦想守望。在家中的日子,也许才是他最开心的日子,但是他的内心却怎么能闲得住啊!门前的樊溪水,缓缓流淌,唤醒他多少浓浓的故园情,又聆听了他多少夙夜在公的惆怅……《午亭文集》、《河上集》、《午亭归去集》、《清世祖实录》、《清世宗实录》、《政治典训》、《方略》、《一统志》、《佩文韵府》、《明史》、《康熙字典》……一部部熠熠生辉的巨著,或许是在这儿酝酿构思的;一首首富含哲理的诗篇,也许在这儿才会激起灵感的火花……

  没来过皇城相府是一种遗憾,而到了皇城相府则是一种震撼。那一块块御赐牌匾,无声地诉说着这位大清相国的至伟至高……在那方古堡似的相府里,不要总是仰慕荣耀的光环,不要只是走马观花地赏景,要学会品读那些亭台楼阁中尘封的历史,这位大清内阁大学士会告诉你太多太多的绝密心经……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清王朝的背影远去了,“德积一门九进士,恩荣三世六翰林”的荣耀也远去了,只有相府的朱栏玉砌今还在,只有康熙御赐的“午亭山村”匾额仍在御书楼上醒目,只有《大接驾》的戏目还在相府门前上演……

  宅以载道,文以载品。走了,就要告别了,回眸之时,我似乎听到这位大清相国抚须轻语:“孩子啊,无论做什么,要做个好人,一定要做个好人!”

  三、【乔家大院】

  乔家堡,那方大院里,大红灯笼依然高高挂着。

  渐行渐近,一盏盏逼人眼的红,招摇炫彩,如天灯降瑞,点燃乔家一世红火……

  谭晶那凄美的歌声仍在耳畔弥漫:“尘缘苦短,叹人间路长,不能够容我细思量,繁华瞬间,如梦幻一场,世上人又几番空忙……”

  当那一缕晨曦,染红屋檐上那些走兽的时候,在这座雕梁画栋的大院中,那些曾经的欢笑与眼泪,成功与失败,光荣与梦想,辉煌与没落,渐次鲜活起来……

  乔致庸用一生的奋斗,留下了一座宅子。

  迈过那古老的门槛,跨进那像历史卷轴一样的门槛,门一重接着一重……

  乔家大院,很大,像座迷宫,大得几乎让我在里面几乎找不着北,形如城堡,三面临街,四周全是封闭式砖墙,高三丈有余……

  大院很静,很静。静得让我感觉到阳光在地上流淌的声音。漫步在它幽静的胸腔,脚步很轻,很轻!我不敢踩得太重,惟恐打扰了乔东家与玉儿的洞房花烛夜……

大门“吱呀”一响,红尘漫天舞。远逝的故事,“咣当”一声,弹入尘世。

  “走嘞!”乔致庸那一句破天长啸,回荡在大院的上空,回荡在晋商启程的原点……站在上马石前,我思绪万千,仿佛看到了当年的乔致庸从这里上马蹬车,在风雨飘摇的乱世,率领乔氏家人在商场长袖善舞,南下北上,到武夷山贩茶,到蒙古贩马,到江南贩绸,甚至把中国茶叶卖到俄罗斯的红毛国去……

  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苦在心头,这一去要多少时候,盼你也要白了头!

一首凄楚的“走西口”,唱酸了山西妹子的心,也唱疼了山西汉子的心。

  乔东家是走西口的男人,是听着这首歌出发的。男人走了,女人的心跟着走了。大院里的夜晚,也许是中国最漫长的夜了,或者是中国最寒冷的夜了……女人在梦中呼喊着走西口的男人,几回回梦中惊愕……

乔致庸可爱,睿智,敢爱敢恨,是个黄土地上的男人,用戏里的话说“是条汉子”!然而,面对情,汉子还是汉子吗?

  两个女人同时爱上了一个男人,就注定是个悲剧:一个是青梅竹马的江雪瑛,一个是痴爱不移的陆玉菡。

  一个男人的爱情故事,三个人的感情纠葛,一段凄美的未了的情缘……

  与雪瑛是两小无猜,两人好到骨子里头,甚至都在菩萨面前许下共同的诺言:“雪瑛非致庸不嫁,致庸非雪瑛不娶”。青涩的爱情就此有了承诺。这承诺囚禁了他俩一生,甚至比一生还长远。

  因为种种变故,作为一个男人,要挽乔家于将倾,必须放弃原爱,选择了玉儿。选择是痛苦的,这条汉子表现出孩子般的执拗……一场以挽救一个家族利益为目的的婚姻开始了。乔致庸纵然有多么的不舍,还是把陆玉菡娶回了家。

  洞房花烛夜,大雨滂沱,在两人的婚礼上,他与她只隔着一个红盖头,只要将红盖头轻轻一揭,他与雪瑛的过去将成为记忆,从此他将成为玉儿的天与地。可是,就在这一夜,平常自信满满的乔东家,没胆去揭,没胆放下菩萨面前许下的愿,他从洞房逃跑了……

  在雪瑛家门前,乔东家竭斯底里咆哮着雪瑛的名字,要将对她的爱,对她的情,喊出来……可惜,奇迹没有在现实中出现,大雨掩盖了所有的声音,唯有他俩的心彼此感应,又彼此分离。爱的距离,就是门里门外,似乎又远隔千山万水!

  而在爱的另一头,玉儿守着她的空房,一而再,再而再的期待,等来的是那几乎要靠近却又残忍离去的气息,微弱且游离。玉儿对致庸是痴恋,执迷不悟,只知道从此她已是乔家的女人了。即便她知道乔心里刻的是另一女人的名字——江雪瑛!但她想把属于自己男人拉回来!

  新婚三日,夜里。乔得知玉儿仍然在等待着自己,这个躲在书房里,不敢正视自己女人的男人为之而感动,之前的抗拒变得软弱无力。那一刻他看到玉儿的瞳孔里装着满满的爱。同样玉儿为乔的回来喜极而泣,重新披上红盖头,重新等待那个在心里呼喊了许久的名字。那夜,男人是泥做的,而女人是水做的,专门去融化男人的。那夜,两个人心贴在了一起……

  我不止一千次想过:江雪瑛啊,你为何不去挽救这刻骨铭心的爱呢?没有银子,似乎是雪瑛心中的痛!没有银子,又如何挽救困顿中的心爱的男人呢?于是,她背弃了自己在菩萨前的誓言,怀着极其复杂的心绪,嫁给了何公子。她想用自己换回银子,嫁给另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但却有银子的男人,去救自己心中的男人……

  爱,就是这样,一步错,步步错,不能回头。江雪瑛成了大东家,也成了寡妇。有了银子,却失去了爱,她和乔致庸的情缘越来越远。只能在苦痛中,常常想起去乔家,凑凑热闹,在乔致庸和陆玉函的幸福生活中撒一把盐。爱是美丽的,却是自私的……而此时的乔致庸,已经分不清咸和淡了。两个心爱女人之间的战争,在继续着,纠缠着……乔致庸不知所措,他情感的天平该偏袒何方?

  情债难还,就是在乔家的这座院子里,垂暮之年的乔致庸,仰天长叹,老泪纵横:“我上对得起大清王朝,下对得起乔家祖宗,这辈子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你江雪瑛!”他跪拜下去,向着含恨远逝的女人跪拜下去,再也没有起来……

  几番起落、雨暴风狂,转眼间鬓已成霜,留住所爱,留住所想,留住一梦相伴日月长……

  四、【王家大院】

  沐着春阳,走进了王家大院。

  王是一个姓,姓是半个国;家是一个院,院是半座城。

  只看了它一眼,我就被震撼了,知道了什么叫豪门巨宅!濡染了灵石的灵、灵石的妙、灵石的秀、灵石的美与灵石的韵,起伏于凤鸣塬之巅,亭台楼阁密密匝匝。那徐徐贯顶的天风,冉冉升腾的地气,犹如喜鹊送来的警世梵音,这九沟八堡十八巷的琅寰福地,不似江南胜似江南……

  我像是山野村夫走进了官宦人家的大宅院,满目惊奇,不知该迈左脚,还是迈右脚?

  大红灯笼,挂在高高的门楼上,竭力炫耀着过往的热闹和繁华,只是风吹日晒,有些褪色泛白。门前那两个傲然的石狮,忠实地履行着职责,守护着当年王氏家族的显赫地位。

  游人并不多,也许大家都去游山玩水了。没有了喧嚣,大院似乎很安静,在暖暖的阳光里,像是刚刚睡着了。春日人往往容易犯困,大院或许也概莫例外,经历了岁月的负重,也该喘口气歇歇了,让那份红火稍事淡下来。

  向往这座大院已经许久,说不清为什么?抬高脚,轻迈步,走近的那一瞬间,我甚至害怕突然的造访,打扰了它难得的安宁。

  推开厚重的大门,依稀间,一驾木质的马车,吱吱忸忸地从大院深处驶来。赶马车的小伙子,不正是王家的始祖——卖豆腐的王实吗?“卖豆腐嘞,卖豆腐嘞……”吆喝声,马蹄声,由远及近,是那么朴实亲切,是那样童叟无欺,唤醒了尚在梦呓中的大街小巷,豆腐的醇香在晨风中弥漫开来……

  早年间的那个“豆腐发家”的故事,我是听祖辈们讲过的。王家从太原迁来,从小本生意起,慢慢弃农经商……铜板变成了银票,豆腐担变成了票号,窑洞变成了城堡。嘉庆年间,王家大院,在灵石静升村终成。层层叠叠的院落,让世世代代的王家人为其耗尽了终生。我喜欢这样的故事,诚信经营,勤俭致富,天道酬勤,即使住在这大宅子里,晚上睡觉也是踏实的。至少,王家的钱来得干净,是他们走南闯北,一分一厘积攒起来的。

  在跨进高高的门槛一刹那,我分明看见了王谦受、王谦和兄弟俩领着驼队从内蒙古回来了,他们的脸上都挂着笑容,笑得自信,笑得智慧,笑得洒脱。他们的生意经就是在各地穿梭中走出来的,他们的创业史就是在叮叮当当的驼铃声中完成的,王家大院就是在他们的谈笑风生中刻在了大地上。就是这哥俩,倾毕生心血,融大智大慧,雕琢了一座典意丰厚的大观园:红门堡居中为“龙”,高家崖居东为“凤”,西堡子居西为“虎”,东南堡为“龟”,下南堡为“麟”。将才情尽情地挥洒,尽情地书写。想象浓缩在了层楼叠院中,愿景挤压在了灰砖青瓦中。那飞扬高挑的屋檐,放飞的是志气,是抱负,是雄心!这气度,这胸怀,岂是“自一山川”就可了之?

  站在王家大院北门的城楼上,任凭风儿吹过,放眼望去,只有一种被震撼的感觉。那所谓的卧龙道,街是龙身,巷是龙爪,河漂石是龙鳞,老槐树是龙尾,井是龙眼。两眼水井中的水,一苦一甜,这似乎也应着人生哲理:苦中有甜或甜从苦中来。而那一条蟠龙里,却暗藏着王中套王的格局。一个大大的“王”字永远烙印在晋中大地!是有意?还是无意?王,这是家族的姓氏,这是家族的气度,这是家族的名片,这更是家族生生不息的血脉!

  沉浸在王家的故事里,呼吸着豆腐的味道,眺望那些年代久远的亭台楼阁,抚摸那些精雕细刻的门窗家俱,还有那些饱经岁月风霜的字画,回想着当年的生活情景,虽然时空久远,但仍是这样的熟悉,仿佛这个大宅子里,这一家子的人,都还在,他们刚刚,还在这里走动、说笑、谈论呢;你也许还可以看得见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或者,有一个淡施脂粉的小妇人,正花窗下招呼着孩儿们玩耍、嬉戏,她的脸上,是亲和善意的微笑;而一位老奶奶,则颤巍巍地拄杖而立,眼望着一辈辈儿孙繁衍成长,沧桑里,满溢着甜蜜……

  王家归来不看院。诚哉斯言!并非浪得虚名!

  也许王家大院,不似江南园林轻巧灵秀,绿意盎然,建筑色彩单调了些,于是王家人就用心雕,用情描,以自然山水为画、以珍禽异兽为画,以历史掌故为画,以传说风物为画,让呆板的木头石头砖头热闹起来、灵动起来。且不说雕琢的手法,当看表现的内容已然令人眼花缭乱了:岁寒三友、四季花卉、琴棋书画、莲生贵子、二十四孝、吴牛喘月、麒麟送子、飞马流云、一路连科、佛家八宝……真可谓尺木皆画,片瓦有致,寸石生情。如一幅幅渐次展开的画卷,如一曲曲情韵绵长的民谣,一声声温和亲切的叮咛,靓丽在你的眼目,轻响在你的耳畔,烙印在你的记忆;而你,则会于那些有关相夫教子、孝敬公婆,家和万事兴的完美和谐的氛围中品出些许责任的分量……难道这只是为了印证自身的富有?炫耀家族的智慧?标榜王氏的杰出吗?

  走在这精致华美的大观园里,不知怎么,倒使我揣度起早在多少年前,生活在这方天地里的人们,特别是稚气未褪的孩童的生活。孩童必须是要读书的,尤其是这样的大户人家。也不知道他们读着那些之乎者也时,快乐与否?是不是挨过先生们的戒尺了?也许,他们也有快乐的时候,如兄弟姐妹一般,唱着歌,或吟着诗,或诵着文,一起玩耍,过家家,捉迷藏,天黑了,然后,道个别,各回各家……在这九曲连环的宅院,我有迷路的感觉,生怕找不到出口了!这里最宜的肯定是捉迷藏,一旦隐匿,要想寻着,必定是很费功夫的。孩子们一定玩过捉迷藏!我是愿意这样的,愿意所有的孩子们,自由自在地成长着。

  当我踏上通往绣楼的石阶时,心底是有些痛楚的,这十三个台阶,原来是有说法的:十三盘头十四嫁!那个时候的女儿,小小年纪就要为她们说媒提亲、打理嫁妆。如今十三岁的女孩们,正是天真活泼烂漫无邪的时候,哪里会烦恼着要嫁出去呢?我触摸着空中飘曳的一盏盏红灯笼,它们犹如一个个深闺小姐的长叹,在向人们婉转轻诉着什么。

  庭院深深深几许?站在小姐绣楼上,疑惑地想:“三年不下楼,这些小姐会长得多胖?”这个滑稽的问题后面,有深深的同情。三年都呆在一个只有两间屋子的楼上,她们做什么?想什么?若是我,就奔逃下楼去,有多远跑多远,尽管梯柱上的十二生肖们正在轮流监视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苦心去经营的东西,其实也只是瞬间偶得的喜悦。同任何名门望族一样,有鹏飞凤起的兴旺腾达,也有后辈人的退化矮化异化。高墙大院,封闭了梦想,却阻挡不住奢豪之欲。王家后人,苟且着,狭隘着,自我满足着,无暇谈论天下情怀。光绪十七年,王家的继承人王梦鹏染上毒瘾,于是,王家大院便呻吟在鸦片的云遮雾绕之中了!坐吃山空,这座宅子,最终以964两白银的价格转让他人,而当年王氏宗祠里的一座戏楼,就花费银两3200两。大院在高潮中戛然而止,留给世人几多浩叹?恢弘一时的王家大院,从此换了主人。曾经的辉煌,名噪一时,富甲一方的一个神话式的家园,一段文明破散了,流亡成为一个历史的注脚。不知道王家先辈们上天有灵,会不会因而气绝眩晕过去……

  风云流散,数声叹息。我感受到一种压力,一种强烈的孤独感,一种无法超越的宿命性悲剧感……我把手轻轻放在那些纤细繁密的各种雕刻上,渴望读懂当年造屋人的良苦用心。

繁华不在,初衷与设想,统统交付给这土地载体之上的院落。他们的用心,终究有人懂得的,未必是王家的子孙,也未必是我,未必是你,而是更多的有灵性来访者。因为穷,我们义无反顾地走西口,有了辉煌的大院;因为富,我们厮守于这片黄土地上,却重新走向贫穷……

  王家大院,何尝不是一种警示,一种教训。坐在大院里,我们除了喝着老陈醋,酸溜溜地回想着“那些曾经阔过的日子”外,是不是还应该做些什么呢?

  五、【善在李家】

  对于万荣李家大院,对于大宅主人“李善人”,并不陌生,少年时代已知晓,源于其当时是运城师范阎景分校所在地。

  在那个年代,中专师范类的院校,颇受来自农村的学生青睐的,因为早早毕业就能为家里分忧的。李家大院,曾经是我们为之奋斗向往的神圣地方。初中毕业的我,报考了阎景师范,也通过了学校严格的面试。可后来父母说男孩子还是上高中吧。就这样,惜别了与李家大院的缘分。当时在心里还许久埋怨父母包办我的事儿。

  当李家大院开发对游客开放时,心里那个尘封的情结重新打开,说什么也要去拜访拜访我们这位河东的李善人。金风爽,假日长。宽敞的国道上,车流如梭;加油站内,偶闻问答:“去哪?”“去看李家大院!”去看李家大院似乎成了一种时尚。

  曾闻有一种旅游方式名曰“占领”。人们意切切,步匆匆,只待人身一到,快门一按,使自己的影像与当地名胜合于一帧,便完成了“占领”之游,确也是来去如风,潇洒如云,无可厚非。私忖之:既已轻身出门,为何不能更从容、更充实,让心的寰宇、思的天地容纳古今变迁、地域风情?窃以为我们这片黄土地,最先从混沌中醒来,几经灿烂,几经昏暗,几经辉煌,凡凝结成一景一胜,必有耐人寻味之处,但愿你能去追寻、去品味,去承接数千年一脉相连的潺潺清流。

  像养在深闺无人知晓一样,当李家大院解开她盖头时,便展现出中式建筑的古朴,西式建筑的典雅,官宦花园的大气和宅主人的睿智与善举。我急切的脚步迈进李家大院暗藏玄机的迷宫,李家大院的故事,与孤山的风一起,轻轻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明永乐年间,一位名叫相里百泉的陕西省韩城县人(后演变为李姓),东渡黄河,挑着两个箩筐只身落户原万泉县薛店村,以缠簸箕扎箩底为生。又看到其子孙李文炳开始弃农经商,做起了土布的生意。具有经商灵感的李家子孙,如同江河行舟,博击急流险滩,以自己的睿智、精明,分别在阎景村创建“通顺诚”、“通顺兴”、“敬信义”商号,从现买现卖的小商人转为批零兼营的坐商。经过几代人的苦心经营,李氏家族生意已遍布山西、陕西、甘肃、宁夏、上海、北京、天津等15个省市。在博览馆一组照片中我看到兰州的商铺占到半条街,客商云集,宾朋满座,生意繁忙异常。这些数据且不去考证,但确实令人心头一动。这个时期,目不识丁且不熟商道的庄稼汉,能“吞吐万汇,兼纳远近”,方显晋商的气度和魄力。

  立于雄伟的“广善门”下,仰望“慈善世家”匾额,凝神思索,仿佛李家恢弘的历史场景、丰富的文化底蕴与雄厚的经济实力,浮现眼前。如今,华夏文明的博大精深,百年晋商文化的鸿篇巨制的李家大院,被沧桑岁月厚重成一处佳景胜迹,以一种宠辱不惊、阅尽沧桑的气度,接纳着纷至沓来的四面八方游客。

  走进李家大院,你确实难以想象,蜷缩在村子深处的院子竟有这等神奇。层楼叠院、鳞次栉比的建筑,经百年风雨的剥蚀,更显沧桑与厚重,那眼花缭乱的砖雕、木雕、石雕,刀法娴熟,技艺精湛,雕梁画栋,各具特色,煞是显赫,处处彰显着晋南民间多子多福、三星高照、五福临门、松鹤延年、耕读传家、富贵平安等吉祥之义,显示出了主人浓厚的志趣与情趣。那丰富多彩的大院文化,是重负着华夏文明的一脉相承,是曾经的生活与文化碰撞交流的功不可没,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发展图腾,是演绎着历史岁月永恒前进的经典。让你在斑驳间透视它昨天的繁华,在陈旧里回味它厚重的历史,在沧桑里解读它的内在精神……

  随着如水般潺潺流淌的人流,我踏在李家大院的古老的石板甬道上,漫步在大大小小布列有序、具有北方四合院典型建筑风格的院落巷陌,触摸装饰考究、坚固耐用的拱门房屋,仰视精雕细琢、古朴典雅的木雕石雕,欣赏西院那别具一格的欧洲哥特式建筑……青青砖瓦堆彻古宅,竟然没有宅院深深深几许的寂寞惆怅之感,倒是强烈地领略到一种心胸开阔、心态从容之感。有人说,传统的四合院藏风聚气,精致的大宅门接地通天!此言不虚。不禁为李家当时开明的思想、超前的市场意识、勇于接受西方文化的态度感叹时,我像一片叶子一样被人流涌到了一座照壁前——“善”字壁。

  山西大院星罗棋布,各有千秋。正如人们所说的:乔家有名,王家有院,李家有善,堪称晋商三蒂莲。真正使李家自豪的,不是世人艳羡的金银财宝,也不是美轮美奂的豪宅大院,而是世代相传的传统美德——善行善举。

  “但将荣辱连家国,未敢丰盈忘苦寒。”多少年来,李氏家族善行数十代不间断,他们对孤独老残体恤关照,对普通乡民仁义为怀,对地痞小偷感化归正,方圆数百里人都称之为“李善人”。当地流传一首民谣《万荣有家李善人》:

  人之初来性本善,李家善事千千万。

  家就住在孤山根,善行天南和地北

  ……

  清朝手里就有名,大善小善他都行。

  赈灾呀,舍饭呀,河津北山拉炭呀

  ……

  家人不穿绸和缎,举债缩食为舍饭。

  学堂庙堂育婴堂,堂堂事情都捐上

  ……

  老蒋炸了花园口,难民多的没法数。

  粮票发到难民手,李家舍饭处处有

  ……

  漫步在挂满红灯笼的廊亭下,每个灯笼上面的“善”字,给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和心灵感染力。据说:“光绪三年河东大旱,麻雀都饿得从树上掉下来。李家决定倾囊解救周围13个县的灾民。于是,李家所在的阎景村就成为河东民间赈灾救助的中心,大批银元和粮食调往各地,络绎不绝的灾民前来李家开设的赈灾点吃饭。这一善举,‘李善人’的声名不胫而走,传遍了黄河沿岸河东大地。或许从那时起,李家院落屋檐下的灯笼就标上了大大的‘善’字。”

  人们走马观花,向前涌淌,我却徜徉在李家大院的“善”字壁前,这道照壁正中凸显一个偌大的善字,四周写有365个不同字体的善字,犹如繁星熠熠,满壁生辉,游客纷纷在壁前留影。“这幅照壁为清代道光年间所建,是全国独一无二的砖雕善影壁。我们常见的有百寿影壁、百福影壁,而李家大院的善影壁确实是一份沉甸甸的善文化遗产。长久伫立,凝视被岁月磨蚀已显斑驳的365个“善”,心灵渐渐感觉到的是一种震撼——整整的365个“善”,一定是李家先祖对后辈子孙一天一善、天天行善的告诫和希冀,

  也或许,善字壁的创建者还有更广阔、博大的意图吧?建筑是久远的书,是物化的记忆,是精神沉积的艺术瑰宝。李家人把善影壁建在自家巷道的首端,目的是为了告诫和教育后人,进门出门不忘勤修善心,多行善事。遥问亡魂,追问仙人,敢问先人,面对当今滚滚红尘,物欲横流,真假慈善,你有何看法?请问斯人,面对李家大院的今天,你有何感慨。

  如果游览李家大院,仅仅为李家的超远眼光、市场意识而感叹,为李家北方四合院、南方徽式建筑风格和西方的哥特式建筑而流连,为李子用和英国女子麦氏的爱情故事而赞颂……终也不能探寻到李家几代人的精神和多少年来被河东人们津津乐道的筋脉。一面善字壁,虽然只是砖雕的照壁,但它正是萦绕在李家大院上空行善乐善的魂魄,如一曲绵长、辽阔的唢呐调,响彻在晋南这块土地的上空。

  上善若水,厚德载物。在李家大院,“善”字随处可见。气势宏伟的“广善大门”,门楼上的牌匾题写着“修德为善”,别具风格的廊子内悬挂着“论善名言”,高大的照壁上镶嵌有365个字体各异的“善”,联界名家题撰的一幅幅楹联……

  仁为福地一生乐;善作良田百代耕。

  守东平王格言不外为善二字;送司马公遗训只在积德一端。

  义德永炳三生路高山仰止;慈善常开两扇门大道景行。

  仁德永炳三生路高山仰止;慈善常开两扇门大道景行。

  有限人生应以良心挑日月;无穷世界当留至善写春秋。

  善本商家气象仁风习习还播雨;信为历代荣光德业煌煌总励人。

  拥林千顷眼底苍浪方悟种德若种树;存书万卷笔下瀚海才知做文即做人

  一部沧桑身后留,画梁几许,依山独秀;百年风雨门前有,善亩万千,与我同耕。

……

  林林总总,尽在善字中。“李善人”不是李家某一个人,而是李家数代人,是李家那个“善人群体”。李家人行善的境界被总结为二十字,那就是“善无大小、善无多少、善无止境、善不等待、善不图报”。慈善是李家的微笑,慈善是李家的情感,是李家不灭的魂魂、是李家不易的信念。

  人心向善,恒古不变!但善在何方?我久久地徘徊在“善”字壁前,抚摸着一个个形态各异的砖雕“善”字时,愕然明白:善在足下,在身边,在心里,在博爱万物,在存诚利他……